父亲的庙事儿

腿勤、劲足、上心,父亲成了村庙会最热心的一员,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。一天到晚,父亲总爱往村西山岗上的村庙转悠。母亲说村庙成了父亲最为眷恋的“新家”。

拾掇用品、打理香火、收纳善款、招呼进庙朝拜的善男信女,父亲在小小的村庙总有忙不完的事情。朝来夕往,长伴一尊尊冷面神像,心系菩萨佛陀,父亲大半辈子光阴泡在庄稼地里,而把晚年岁月留在了青灯古佛旁。

与母亲一样,父亲多年信佛,可在我印象中,他这些年佛缘远甚于母亲。他加入庙会,心意切切;他料理庙会中事务,笃志不二。如果要评选村庙会最佳成员,父亲必然榜上有名。

对于父亲庙会中所为,我既不干预,也未表支持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根支柱。只要父亲心中泰然,老有所安,我又何必多问是非?再说,父亲诚心礼佛,个中渊源颇深。早年他请人算命,人家告诉他,六十三,鬼门关,过了六五是寿限。现今他七十有余,天命相恤,他感恩戴德,立志许身佛门,再修善缘。也许,古刹深院,方外世界,与神灵守望,才是他心灵皈依之所。

父亲忙碌于庙会,乐此不疲,往往家里的事情无暇顾及。母亲偶有微词,我却不忍腹诽。一则他是我的长辈,“犯上”不妥;二则说得不合他的心意,怕招他误解。父亲的倔劲,在村里出了名。弄不好,惹他跟你急。三思之下,我还是缄默为金。

不过,由于兴趣寡淡,我与父亲很少交流庙会中事情。他倒一直为一件事着急,那就是重修庙宇的事儿。村庙为百年古刹,风侵雨蚀,庙体残破,檐宇岌岌。庙会中人多次热聊修缮之事,无奈经费不济。父亲知我善文,早在一两年前,他就嘱我写份申请,陈述村庙历史价值与破损现状,请求宗教主管部门拨款维修。我担心这样的申请未必管用,一再推诿,父亲为此怏怏于怀。直到有一天,他从我手中接过期待已久的东西,紧皱的眉头才徐徐舒展。那一刻,我才真正懂得父亲需要的是什么。

至于我写的材料是否派上用场,我不得而知。反正,重修村庙的事情很快便被张罗起来。如何筹款、如何选材、如何监工,在我脑海中一直是个问号。不过,据说工程进展相当顺利。我有些钦佩庙会的决策力与执行力,很难说这两种力量跟父亲无关。

父亲修缮村庙的贡献自不必说。不过,有次母亲给我的“爆料”还是让我大吃一惊。为缓解庙会资金短缺之急,父亲一股脑捐出千元!一千元,对于父亲,肯定是个天文数字。他一辈子节衣缩食,舍不得买件衣、买双鞋,这笔钱,应是他从儿女给他的零用钱中抠出来的。父亲的慷慨让我匪夷所思!

家道不丰,父亲的捐赠却义无反顾。为庙倾囊,我觉着不值,可在他心中却重若千斤。父亲常跟我辩解,敬神明,神明多保佑,这理错不了。他还举了我车祸化险为夷的例子加以佐证。

我无法认同父亲的“理”,那次车祸,我侥幸逃过一劫,我知道是运气使然。可听母亲说,自我车祸避险后,父亲对神明敬奉有加。

我感谢父亲,感谢他的虔诚,虽明知他的虔诚只是虚妄。我帮不了父亲什么,但我也许懂得了该做什么。几天前,我返乡参加族人婚宴,父亲给了我一张红纸写的帖子,说是新庙落成,办完工酒,请我们这帮在外上班的族人赴宴。虽言请人赴宴,其意在于收点礼金,以弥补庙会资金亏空。我当即欣然许诺,也算是给父亲一点支持。

佛道无边,神明在天。那年夏天,小女考入大学,父亲喜极。他带着我们上村庙叩谢神灵。其时正值三伏天,父亲一边跪拜于神像前,一边焚烧纸钱祷告,一时挥汗如雨,那一幕让我至今肺腑俱热。

都云神灵信则有,不信则无。古稀之年的父亲,往返于荒郊野外,流连于古刹深院,朝朝暮暮倚山门,年年岁岁悟禅机,他到底是为家人祈福,还是替自己寻找天命的归宿?

神龛高悬,幔帐低垂,父亲日复一日,重复着拱手磕拜的动作。袅袅香火处,阵阵梵音中,我仿佛总能瞥见他虔恪而沉静的面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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